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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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誠然,入宮也許意味著一飛沖天的美好前程,可同時也有著極高的風險。倘若薛家太太是那等只盼著女兒光宗耀祖,而毫不在意女兒終身幸福的人,那她定然會拼盡一切將寶釵送入宮中的。

可惜,她不是。

比起讓寶釵獨自一人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裏拼命掙紮,搏取僅有的那絲生機,薛家太太更希望寶釵能嫁得有情郎,生兒育女幸福一生。可偏生,自打她夫君故去後,長子薛蟠完全不能鼎立門戶,不僅家業縮水了大半,更是連祖上的皇商生意都要面臨易手的風險。倘若寶釵不入宮,單憑薛蟠一人,怕是沒法保住薛家皇商的名號。

“鳳哥兒,你原也說了,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。其實,自打你小姑父沒了之後,我這日子呀,外頭瞧著是好的,內裏的苦只有自個兒知曉。”

許是因著王熙鳳先前的話,很是打動了薛家太太的心。在遲疑了片刻之後,薛家太太決定跟王熙鳳討個主意。畢竟,王熙鳳同這事兒最沒有利益沖突,反而王夫人……薛家太太打小的生活是順暢了些,卻不代表她是個傻的。也許王夫人確會幫寶釵,前提卻是元春無用。可反過來說,有著榮國府鼎力相助的元春尚不能在聖上面前得臉,又如何能指望商戶出身的寶釵,能在那等地方闖出一片天來?

是,她的女兒確是極好的,可旁人家的女兒也不差呢!

“小姑母,有事兒您盡管說。再怎麽著,我都是您的內侄女,哪兒有不為您著想的道理?”王熙鳳眼波流轉,雖因著早先不曾裝扮的緣故,並不像往日那般光彩照人,卻更平添了一分穩重成熟,至少讓薛家太太心裏安穩了許多。

“鳳哥兒,說起來,這事兒你也知曉。我帶著你弟弟妹妹上京,一來是打算讓你弟弟趕緊立起來,好將上頭的生意牢牢的捏在手裏,二來卻是為你妹妹入宮小選的事兒。”既已經出口了,接下來的話倒是順暢多了,薛家太太面帶憂慮的道,“可有時候,事兒還真是不好說。你弟弟那性子呀,別看如今已經十五了,卻還是小孩子性兒。先前他在金陵闖禍一事,鳳哥兒你也是知曉的,我也不盼著他振興家業了,獨獨指望他能再懂事兒些。這也罷了,又說你那妹妹……”

在裏屋換了一身鵝黃織錦春衫的寶釵,剛打算出來,就聽得母親提到了自己,登時腳步一頓,倚在門邊,隔著簾子偷聽起來。

卻說薛家太太向著王熙鳳倒了好大一通苦水後,終還是說到了關鍵處:“鳳哥兒,你素來是個聰慧又識大體的,且幫我想想,這事兒究竟該怎麽辦才算妥當?”

王熙鳳低頭思量了一會兒,這才輕笑著道:“小姑母瞧得起我,我自是願意替小姑母分憂。這樣罷,我先說說自個兒的想法,小姑母您聽聽看,若是覺得有幾分道理,回頭再琢磨琢磨,若沒甚意思,只當大風刮過,甚麽都沒落著。”

“你這孩子,就跟你大姑母說的那般,猴精猴精的。罷了,你說,成或不成我自是有打算的,甭管最後如何了,我還為了這事兒同你生嫌隙不成?”

“那敢情好,小姑母您便聽我說說。寶妹妹想要入宮搏個前程,這想法自是好的,我瞧著妹妹的人品體貌皆是上乘的,若能入宮,得了貴人的青睞,飛上枝頭指日可待。”王熙鳳先是笑著誇讚了一番,見薛家太太面上遲疑中帶著明顯的驚愕,便知曉了後者的意思,當下又將話鋒一轉,道,“可小姑母可曾想過旁的?這般說罷,那些個願意將姑娘送入宮中的人家,哪個不是京裏的富貴人家?且若非姑娘本身極為出挑,家裏人會這般做?再一個,這京裏每年都會放出一批經年的老嬤嬤,尤其是待在貴人身邊的那些,轉瞬就被人搶走了。小姑母可知那些人搶了老嬤嬤要作甚?不瞞你說,都是帶回家好生教養姑娘去的。”

薛家太太面色凝重,只拿眼看著王熙鳳,並不答話。

王熙鳳喝了口茶水潤潤嗓子,同時也留了些許時間,讓薛家太太好生思量一下。半響,王熙鳳才再度開口道:“這入宮,除了人品樣貌之外,最重要的還是規矩。人長得出挑是能得了貴人的眼,可太出挑了,怕是還沒見過貴人,就遭了毒手。再說這規矩,雖說像咱們這樣的人家,都是極為重規矩的,可到底咱們根基太淺,能同那些個屹立數百年的世家大族相比嗎?尤其那宮裏,才是真正的規矩森嚴。”

“鳳哥兒,當年元姐兒……”薛家太太有些欲言又止。

“大姐姐那會兒也是請了老嬤嬤來府上教規矩的。”王熙鳳只一眼就瞧出了薛家太太的意思,當下笑著道,“其實何止是教規矩,老太太那兒還特地請了人教她如何在宮中低調行事,如何避免卷入是非風雲之中,如何調養身子骨爭取一次承恩就能有孕,如何……唉,時間太久了,我當時又最是喜歡同璉二爺玩鬧,哪裏還記得那般清楚了?說起來,大姐姐也是個苦命的,她比我大了兩歲,如今都二十有一了。雖說聖上慈悲,早已下令年滿二十五歲就能放女史、宮女出宮配人。可二十五歲呀,大姐姐還能尋到好人家嗎?”

薛家太太再度沈默了,榮國府跟薛家本就截然不同過,若說寶釵入宮是臨時起意,那麽榮國府卻是在多年之前就已經謀劃好了一切。可就是如此用心,最終的結果卻仍是元春渺無音訊。就像王熙鳳所說的那般,元春都二十一歲了,還有可能承恩嗎?若真的等到二十五歲出宮,怕是這輩子都毀了。

“其實,也是我想多了。指不定大姐姐過兩年就有好消息傳來了,再一個,寶妹妹若是入宮了,說不定能立刻得貴人青睞呢。只是,也就是像大姐姐、寶妹妹這般心胸寬廣的人可以入宮了。若是擱我這兒,一準打翻了醋壇子,酸也要將自己酸死了。”王熙鳳狀似說笑著,可她這話落入薛家太太的耳中,卻猶如驚雷一般。

是了,入宮之後,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同無數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共同伺候一個男子。若說像王熙鳳這般,還可以光明正大的吃醋,甚至使手段讓賈璉給予永不納妾的承諾,再不然捏住通房丫鬟的賣身契,回頭想怎麽收拾都成。可入宮後呢?

薛家太太不敢想象,也不願意去想,萬一寶釵入宮真的承恩了,又能受寵多久?一年,兩年,還是根本就只有幾日時間?若是為嫡妻,將來縱是年老珠黃,也有娘家撐腰兒女依靠,可若是入宮為妃,就怕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泣。

“太太,姑娘說上次管家特地重金收來的那株百年人壽尋不著了,差奴婢問問您可還記得擱在哪兒了?”寶釵跟前的大丫鬟鶯兒忽的從內室出來,走到薛家太太跟前,低聲問著。

“哦,那株百年人參啊!對對,是我收起來了,就在那……罷了,說也說不清楚,我指給你看。”薛家太太只楞了一瞬,就立馬回過神來,順著鶯兒的話說了下去。想了想,又轉身向王熙鳳道饒,只是片刻就回來。

王熙鳳自不會有意見,只笑著點了點頭,便隨手拈了塊點心吃了起來。

薛家太太向幾個大丫鬟使了個眼色,示意多拿些點心水果上來,自個兒則快步走向內室。

甚麽百年人參尋不到了,自家的東西都是寶釵管的,有時候她想要尋東西,都得問下寶釵,鶯兒這話明顯就是寶釵教的。

且不提薛家母女二人在內室裏說了甚麽,王熙鳳倒是趁勢吃了不少東西。卻不是她忽的就貪嘴了,而是早先起身時腦子裏渾渾噩噩的,根本就沒甚胃口。不過,走了小半日,她雖仍有些疲倦,精神頭倒是愈發好了。

等薛家母女二人出來時,王熙鳳早已混了個八分飽,笑著拿自己逗趣道:“小姑母,您可別嫌我能吃,我原也不是這般的。這不,這兩日為大姑母的事兒東奔西走不說,主要是提著一顆心,我今個兒起身時,是半點兒膳食都不曾用。好在大姑母如何妥當了,我這心也放下了,胃口倒是開了。對了,這紅棗糕的味兒同我往日吃的有些不大一樣呢,小姑母可有甚麽方子?若不是家傳的,能借我瞧瞧?”

“瞧鳳哥兒你說的,就算是家傳的,你想要瞧,也定給你。”薛家太太笑得一臉的輕松自在,顯然原先擱在心中的大石頭已經徹底放下了,聽王熙鳳這麽說,忙喚人將幾樣糕點的方子抄上一遍,又拉著寶釵向王熙鳳道,“寶丫頭,你可得好生謝謝你姐姐,我原是被那富貴迷了眼,倒是忘了富貴後頭的兇險,和富貴之後的艱難。”

“別介,咱們不是一家人嗎?”王熙鳳攔住了想要向她行禮的寶釵,只道,“禮物給備齊了?若不然,咱們這就過去?”

“成,你要的點心方子,待會兒我直接讓人送到你院子裏去。”薛家太太命人捧著禮物,一行人出了梨香院,往榮禧堂而去。

榮禧堂裏,隨著王夫人的蘇醒,已經恢覆了往日的井然有序。唯一的不同的大概就是那股子濃濃的中藥味道,以及為了掩蓋藥味而刻意點燃的熏香味兒。

王熙鳳前世倒是極為喜歡各色熏香,幾乎一年四季屋裏都燃著香,連衣裳、發髻上沾染了不少味兒,當時只覺得格外得舒心,更覺得能時常使用名貴熏香的自己很有氣派。可重生一遭,她卻意外的喜歡上了自然的味道。每日早先必讓人將門窗打開,讓清新的空氣吹進來。縱是先前尚冷的時候,也是喚了人去園子裏剪幾枝臘梅熏熏味,反倒是對熏香厭惡了起來。

不過,這裏是榮禧堂,又不是王熙鳳自己的院子,她自不會對此有任何意見。只是笑著將薛家母女二人引到了王夫人的房裏。

“姑母,您瞧,我把誰帶來了?”王熙鳳朗聲笑著,因著她是主人家,薛家母女是客,倒是無妨她早一步上前。只是,她這話音尚未完全落下,就瞧見了內室裏跪著一個人。

又是李紈。

王熙鳳面色閃過一絲厭煩,其實她對李紈是有些不待見,卻還不曾到厭惡的地步。然而,那是前世,在經歷了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情後,王熙鳳算是徹底煩了李紈。倒不是憎恨,而是單純的厭煩,尤其是她走哪兒都能瞧見李紈。

“鳳哥兒來了?我不是讓你去老太太跟前報個訓,你也是真能溜達。”王夫人說這話說,倒不曾動怒,面上也是帶著笑的,好似往日裏的取笑一般。只是,王熙鳳何等聰慧之人,單聽這話音,就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。

當下,王熙鳳面上的笑容更盛了。

“姑母您猜猜看,我是去哪兒溜達了?”王熙鳳一面笑著,一面將薛家母女送到了王夫人跟前,邀功一般的道,“瞧瞧,為了讓姑母能開懷些,早日康覆,我卻是將小姑母和寶妹妹帶來了。”

“你呀!”王夫人看起來並不是很意外,好似早已得了消息一般,“只怕你在梨香院聊得開心了,把我拋到腦後了罷?”

“才沒有。”王熙鳳撅起嘴,一臉的委屈,“不信姑母您問問小姑母。”

薛家太太忙上前打圓場道:“姐姐,您這卻是冤枉了鳳哥兒。是我,都是我強拉著鳳哥兒說話,又讓人將珍藏著的好些名貴藥材都翻了出來,這才耽擱了一會兒。對了,鳳哥兒這兩日可累壞了,今個兒早膳都不曾用呢,只在我那兒吃了幾塊點心墊墊肚子,姐姐您可不能委屈了她。”

王夫人笑著擺了擺手,讓一旁的金釧餵了她吃了一顆梅子,這才道:“我自是知曉鳳哥兒是個好的,也有心讓她松快松快。可你瞧我這破敗的身子骨,先前剛吃了藥,滿嘴的苦味兒,壓也壓不下去。看來,還得讓鳳哥兒多操勞些日子了。”

“姐姐是個有福氣的人,只好生調養著,沒幾日就大好了。對了,你這丫鬟可是叫金釧?”薛家太太忽的拿眼瞧了瞧正端著小碟的金釧,見王夫人點了點頭,當下大力的誇讚著,“這丫頭好,先前我就聽鳳哥兒說了,昨個兒姐姐暈了過去,連藥都餵不進去了。多虧這丫頭聰慧得很,拿著小銀湯匙,一點一點往姐姐嘴裏送。雖說多半都撒了,可在連著熬了好幾劑湯藥後,總算是餵完了。姐姐,我那兒可沒這般聰慧又忠心的丫鬟。”

“哦?原來還有這事兒?”王夫人笑是笑著的,看向金釧的眼神也是帶著善意的,可帶眼神掃過跪在地上的李紈時,卻帶上了一絲微不可聞的猙獰。

因著角度的關系,大概只有王熙鳳和李紈本人瞧見了。李紈且暫不提,單說王熙鳳,初時很是有些楞神,可旋即卻是想明白了,指不定是李紈又在王夫人跟前邀功了,仗著丫鬟們不敢多言,旁的人也不會出賣她,卻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,王熙鳳在閑聊時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了薛家太太。更巧的是,薛家太太為了尋找適當的話頭,楞是將這個本不該被捅出來的事兒,就這樣暴露在了諸人跟前。

王熙鳳雖強忍著笑意,可面上仍不由的帶了些許出來。王夫人正好往她這邊瞧,見狀倒是又欣慰了些:“還是鳳哥兒和寶丫頭好,瞧我大好了,都這般高興。”

“姑母,除了為您大好高興外,還有旁的事兒呢!”王熙鳳拿眼瞧了瞧寶釵,笑得一臉的促狹。

寶釵登時羞紅了臉,她原就不曾指望自己那點兒小算計瞞過王熙鳳,可也不曾想到王熙鳳竟會當著諸人的面挑開了。好在這會兒在屋裏的,除了幾個丫鬟外,旁的都不是甚麽外人。

“哦?是寶丫頭有好事兒了?”王夫人心頭一跳,當下就想到了那事兒。

薛家想要將寶釵送入宮中參選,這事兒只能依靠榮國府。而榮國府如今,賈母是不管事兒的,邢夫人是純擺設用的,王熙鳳雖能耐卻也僅僅在府中逞威風,真要插手這樣的事兒,只能依靠王夫人。因此,王夫人是頭一個得知薛家的打算,可因著種種原因,她並不願意幫這個忙,只想著能拖就拖,到時候借口辦不成便是了。可如今瞧著,似乎薛家改了主意?

卻聽王熙鳳道:“寶妹妹自是有好事兒,卻是答應了長長久久的陪著我。往後,我又多了個說話的人兒,總好過每日裏悶著,或是只能同平兒她們說嘴。”

聽了這話,王夫人還有甚不明白的?當然,她並不知曉這其中的具體緣由,不過王夫人的好奇心本就不重,只要薛家願意舍棄這個想法,於她而言就是再好不過的了。旁的細枝末節,王夫人才懶得計較,因而只笑著道:“好好,我原最是喜歡鳳哥兒在我跟前說話了,如今再添個寶丫頭……哎呀,光是想想就覺得美得很。”

這話一出,饒是寶釵再怎麽性子穩重,這會兒也有些招架不住了,略退了兩步,將大半個身子藏在了薛家太太的身後。

王熙鳳見了有趣,不由的再度輕笑起來。倒是王夫人見狀,不忍寶釵被打趣,索性打發了王熙鳳走,說的卻是大義凜然:“鳳哥兒這兩日累了罷?這會兒時辰也不算太晚,回去歇一歇,午後也不用過來了。我讓周瑞家的把那些瑣碎的事兒都幫著料理了,若有麻煩的,就讓管事婆子直接往你院子裏回話去。記著,一定要好生歇歇,千萬別虧著自己,你如今年歲還輕,若不好生養著,將來老了吃虧。”

“是,姑母您說的最是在理了,那我先去了?”王熙鳳有甚不明白的?好在,她也樂得順著王夫人的臺階往下走。

“趕緊走!”王夫人嗔怪的瞧了她一眼,擺了擺手讓她離開。

這次,王熙鳳卻是不推辭了,畢竟她昨個兒是真的不曾休息好。雖不是因著王夫人的緣故,可到底這會兒也有些疲倦了。喚上平兒和紫鵑,王熙鳳出了榮禧堂,徑直往自己院子裏去了。

待回了院子,倒是有一份額外的驚喜等著她,卻是來自於梨香院的禮物。王熙鳳原道是薛家太太讓人抄的點心方子,有些不以為意,不想平兒接過東西略瞧了一眼後,面上露出了一絲詫異:“奶奶……”

“來屋裏,替我捏捏。”王熙鳳看懂了平兒的意思,卻不曾直接將話捅破,而是將平兒喚進了屋裏。及至進了屋,平兒才將梨香院送來的禮盒遞到了王熙鳳跟前,王熙鳳略看了看,不由得笑出了聲,“我那小姑母倒是個妙人,人家送禮都送體面的貴重的,縱是自家人,送的也是稀罕的頭面首飾。她倒是好,竟是直接拿銀票來送禮。這話要怎麽說?真是該死的送對我的胃口?”

“應該是正應了那句‘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’。”平兒讓王熙鳳瞧了一眼後,就伸手將禮盒裏的紙張都拿了出來。當然,最上頭的兩張折疊起來的紙張確是點心方子,平兒隨手就擱在了一旁的小幾上,只拿了下面厚厚一沓的銀票來數。片刻後,平兒詫異的道,“薛太太也大方呢,一百兩面值的銀票,足足三十張。”

三千兩銀子,確是大方極了。

王熙鳳笑得眉眼彎彎,仿佛一身的疲憊頃刻間消失無蹤了。當然,對於她來說,三千兩銀子也不過如此,當初她出嫁,也是十裏紅妝,嫁妝加在一起,少說也有十來萬之數。可誰會嫌銀子太多呢?更別說,這樣的賺錢法子簡直太輕松了,單憑這一點,王熙鳳當即就下定了決心,她薛寶釵不就是想要嫁給寶玉嗎?成!這個忙,她幫定了!左右瞧來瞧去,也覺得寶釵更適合寶玉,至於世外仙葩一般的黛玉,還是趁早離了這汙泥般的是非圈子罷!

“奶奶不怕將來寶姑娘同您爭權?”平兒跟了王熙鳳十數年,自是再了解不過王熙鳳了。只是她想得更深一些,因著二房的李紈是個寡婦奶奶,別說如今王夫人年歲尚不曾老邁,縱是將來真的年邁到無法理事了,也沒得讓一個寡婦奶奶當家的。可若是寶玉迎娶了寶釵……

“哦?平兒你倒是說說看,你是怎麽個想法?”王熙鳳轉身坐在了炕上,用眼神示意平兒將銀票收好。

平兒收好了銀票,又給王熙鳳沏了杯茶來,這才走到王熙鳳跟前,笑著道:“我倒是更喜歡那位林姑娘,還有史大姑娘。”

“繼續說。”

“林姑娘出身書香世家,瞧著那氣派,想來也是念了不少書的。這讀書人最是迂腐不過了,說不定她還嫌管家理事滿是銅臭味兒呢。若是她將來成了寶二奶奶,只怕恨不得將管事的權利往外推呢!再一個,我瞧著她的體格有些羸弱,雖如今年歲尚小看不大出來,可她看著像是個極為孝順的,三年母孝下來,指不定身子骨更差了。二房如今只得寶二爺這麽一個金玉疙瘩,若是將來的寶二奶奶難以生養,那咱們豈不是能落得好處?”平兒邊說邊仔細瞧著王熙鳳,見她面上並無絲毫不滿,反而暗暗帶著些讚賞之意,當下又道,“至於史大姑娘,原就是一派孩子氣,且她比林姑娘還不如,好歹林姑娘還有個能當靠山的二品大員的父親,史大姑娘卻是只有叔父嬸娘的。奶奶您自個兒也是這般過來的,還不知曉叔父嬸娘壓根就依靠不住嗎?若是史大姑娘將來成了寶二奶奶,先不說娘家或是生養問題,單就她那性子,還不好拿捏嗎?”

“那你再說說寶妹妹。”

“奶奶,您這是逗我呢?”平兒又瞧了王熙鳳一眼,見她確是滿臉的認真,才不得不繼續說道,“也許出身上頭,寶姑娘弱了林姑娘、史大姑娘極多,可她……不說旁的,奶奶是二太太的親侄女,她也是二太太的外甥女,誰也不比誰差。將來,等寶姑娘等了寶二奶奶,您瞧二太太還會不會看重您。再說了,林姑娘比寶二爺小一歲,體格偏弱,史大姑娘比寶二爺小兩歲,通體孩子氣。可寶姑娘呢?她原就長得珠圓玉潤,一看就是個能生養有福氣之人,又比寶二爺還大上兩歲。待寶二爺十五了,她都十七歲了,只怕轉眼都能生養了。還有,她那般的好性子,才來了榮國府沒多久,府中上下都說著她的好話,真要是成了寶二奶奶,奶奶您還不定被嫌棄到如何呢!”

“你這張嘴兒呀!行了,我知曉你對我忠心耿耿,是沒白疼你一場。放心罷,就沖著你今個兒這番話,回頭我再給你多添一份妝!定讓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。”

“奶奶就知道取笑我!”

王熙鳳側過身來,平兒見狀忙上前替她捏肩揉背,好一會兒,才聽王熙鳳輕笑著道:“你說的這些道理,我又不知曉呢?只不過……”黛玉很好,縱是有極多的人傳她小性兒,不好相處,可王熙鳳卻不得不承認,黛玉身上有著很多她永遠也無法學會的美德。

假若今個兒重生的人是黛玉,只怕她縱是知曉自己的結局,仍會想盡一切法子救這些曾經害了她的所謂親人。

而王熙鳳呢?重生歸來,她要報覆那些害了她的人,即便救,也只會救自己在意之人。甚至在重生之初,她連賈璉都不曾列入拯救的範疇之內。真正能讓她傾盡所有保護的人,唯獨只有巧姐一人。所以說,她的心腸早已黑透了,哪怕重生一回,她想到的也是自己和最在意的巧姐。

以怨報德是一種真正的美德,可惜,她就算有重新選擇的機會,她還是選擇睚眥必報!

這是她和黛玉最大的不同,也是她和黛玉之間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。只是,她雖然學不會那樣的美德,卻不忍汙了那樣美好之人。旁的事兒她也許幫不上忙,畢竟即便是重生,她也不可能前往揚州救下林如海的性命。她能做的,唯有盡可能的讓黛玉保持那份純真和善良,讓寶玉那塊汙泥盡可能的遠離黛玉。

寶玉不也說了,‘女兒是水作的骨肉,男人是泥作的骨肉’,既是如此,想來寶玉本人也不願意汙了那人世間難得的清爽仙泉。

“奶奶?”平兒見王熙鳳說著說著就沒聲兒了,又因著她正在給王熙鳳捏肩揉背,並不曾瞧見王熙鳳面上的神情,只得輕喚了一聲。

“哦,我想事兒出神了。方才,我說到哪兒了?”

“您只說,那些道理您都懂,只不過……就沒下文了。”平兒如實說道,只是語氣裏卻是帶上了一絲調侃味兒。

王熙鳳覺出味兒來,忍不住白了她一眼,可惜平兒完全看不到,王熙鳳只得道:“對,道理我自是懂的,可我不樂意林妹妹、史妹妹作那寶二奶奶。”

“這又是為何?”平兒奇道。

“先說林妹妹罷,我瞧著她這人相當不錯,她值得更好的人,而不是被寶玉給汙了。再說了,你也不想想,就林妹妹那靈透的性子,都無需二太太特地使壞,只需稍微說兩句重話,恐怕她都要淚濕枕巾了。我又如何讓她平白承受那般苦難?”王熙鳳抿了抿嘴,卻是想到了史湘雲,微微搖頭嘆息著道,“雲妹妹……卻是因著我不喜她。”

若說黛玉是通體的靈透幹凈之人,那寶釵便是圓滑世故之人,倆人皆有長處,自然也有短處。王熙鳳愛黛玉的品格,也不討厭寶釵的八面玲瓏,可她不大喜歡史湘雲。

同為年幼失去雙親之人,王熙鳳自然知曉寄人籬下的苦楚。可那又如何?她二人失去雙親皆為天意,而非*,憑良心說,沒甚好責怪的。像她,自幼養在王子騰夫婦膝下,還有個千嬌百寵的堂妹比著,雖時不時的會被賈母接到榮國府來小住一陣子,可她到底是王氏女,這是永遠也無法改變的事實。也因此,無論心中是不甘還是羨慕嫉妒,她從不曾在外人面前說過半句王子騰夫婦的壞話,更是每次離開王府去榮國府時,她都是一副舍不得離家的模樣。只因她永遠記得,自己是王氏女,王家才是她真正的家,且王子騰夫婦無論有多疼愛他們的獨生女兒,都絕不會苛待她。該給她安排的親事,自會有的,該予她的嫁妝,一文錢都不會少,該給她的顏面,也盡數給了。

可史湘雲呢?別看她永遠是一派孩子氣,可因著她的孩子氣,才使得那些抱怨的話更為真實,也讓史家更為蒙羞。

繈褓之中失父母,這本是不幸的事兒,可這個不幸同旁人無關,既無需時常掛在嘴邊,更無需以此來博取旁人的同情憐憫。試想想,史湘雲本就是史家大姑娘,若非她自個兒整日裏嚷嚷著,叔嬸待她不好,欺負她年幼失去父母,誰會在意她的身世?王熙鳳就是如此,在很長一段時間裏,甚至直到如今,仍有一些人不大清楚她的身世,畢竟大家小姐在外人面前稱呼父母也是老爺太太的,拿她當王子騰夫婦親生女兒的,大有人在。

這樣不好嗎?

“……如此這般,你覺得我還會喜雲妹妹嗎?”王熙鳳笑得一臉溫柔,不曾有絲毫悲傷。顯然易見,她和史湘雲對父母都是毫無記憶的,每次念及逝去的雙親,就裝出一副痛徹心腑的神情來,也是蠻為難。

平兒沈默了好一會兒,才道:“奶奶您說得在理,可只因著喜好緣故,您就任由寶姑娘進府?是不是有些太使性子了?”

“千金難買心頭好,我就喜歡寶妹妹當寶二奶奶!”王熙鳳一錘定音般的道。這話一出,平兒自不好再勸下去了,只好暫時將這個念頭丟到一邊,左右誰當寶二奶奶也不是王熙鳳能說了算的,縱是王夫人願意,也得看賈母的意思。

這個道理,王熙鳳自是明白的。可想想前世,她堅定的站在賈母這邊,最終還不是寶釵得勝?既如此,她還有甚麽好擔心的?金玉良緣就金玉良緣唄,趁機多撈點兒錢,早日脫離榮國府這個是非漩渦才是正經事兒!

“奶奶,林之孝倆口子從揚州回來了!”豐兒在院子裏朗聲喚著,旋即就傳來小紅驚喜連連的叫聲。

王熙鳳促狹的看向平兒:“嘖嘖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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